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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古村落的奔波中,他听到了“呻吟中的家园”的苦与梦

  发布时间:2017-05-27 16:06   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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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教育报 2017525日 第4


在古村落中漫步,刘沛林感受到的不仅是诗意,更有责任。

湖南省衡阳师范学院教授刘沛林常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家乡。
那是洞庭湖上的一个小乡村,青石板、马头墙。刘沛林爱用两个词形容家乡,“美好,特别”。
   
但如今,这些美景已渐渐消失。
   
和家乡一样,全国各地的古村落近年来受损严重。刘沛林形容这些古村落是“呻吟中的家园”。
   
作为一名研究人居环境的学者,刘沛林认为,自己有责任和义务保护恢复并传承这样美好的家园。
   
为此,他和同事们奉献了几十年的青春时光。


救古村落于危难中


  34年前从当时的衡阳师专毕业的时候,20岁的毛头小伙子刘沛林,没有想到自己的整个人生会与“古村落”3个字紧紧相连。
   
那时,以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为代表的学者们,正在为保护古村落不懈努力呼吁。1984年,刘沛林到河北师范大学进修,被侯仁之所著的《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实践》深深吸引。
   
古村落,因其空间形态多样,且蕴含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被誉为“民间收藏的国宝”或乡村历史文化的“活化石”。但因年代久远,加之缺乏及时修缮,如果不及时保护的话,许多古建筑将荡然无存。
   
历史地理学、古村落研究,就是它了!刘沛林的学术方向开始萌芽。他下定决心,要读侯仁之的研究生。
   
侯仁之在北大工作。一个专科生要考北大的研究生,且这个专业全国才招2人,怎么可能?没人看好。果真,第一次败北。刘沛林没有放弃,他一边就近往岳阳张谷英村、常宁中田村、湘西王村等湖南古村落跑,完成了20多万字的田野调查笔记,拍摄数千张张谷英村落黑白照片,一边紧张复习再次备考。终于,1991年,刘沛林如愿考上北大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可惜侯老年事已高,不带学生了,刘沛林便投入于希贤教授门下。于希贤是侯仁之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研究生,因此,刘沛林也算是侯老的再传弟子了。
   
刘沛林如饥似渴地学习。第一年,他就修完了46个学分,而整个研究生3年只要修32个学分就够了。剩下的时间干什么?读书、写书、听讲座。当时,侯仁之每次国外讲学回来,都会给研究中心的师生做讲座。国外城市规划的先进理念,对古村镇的保护与传承,让刘沛林他们很是汗颜。恰在这时,学校的李孝聪、武弘麟两位老师主持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宋明文化村落比较研究”,刘沛林参加了项目部分工作,那些年,他和老师们跑了30多个古村落。
   
古村落资料极其缺乏,除了用脚丈量,大多就只能在散落民间的家谱中寻找了。刘沛林对江西242个外来移民村落进行研究时,就参考了154部当地家谱。北大善本室里有些零星资料,但只能看不能借,也不能拍照或复印。刘沛林只好带着铅笔和透明纸,每天埋头描图或摘录,整整两个月。当时不大的善本室里还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专注者,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季羨林。
   
辛苦终有回报。还没毕业,刘沛林30万字的专著《风水——中国人的环境观》就由三联书店出版;硕士论文更是得到评委们的高度评价,“达到了博士论文的水平”。三联书店还将论文编辑出版,改名为《古村落:和谐的人聚空间》。在这本书及之后的系列论文里,刘沛林的一个重要观点是:要像保护“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一样,建立“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保护制度。在这些专著和论文里,他对历史文化名村名镇的确认条件、保护内容、原则方式、措施及开发方向等,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研究。
   2003
年,“国家历史文化名镇名村”保护制度终于出台,首批保护名单出炉。至今,国家已公布了五批528个历史文化名村名镇,这让刘沛林倍感欣慰。

古村落中有大学问


   
能保存至今的古村落,都是极有特色,有明确的规划思想和诗画境界的。
   
“古村落是有生命的,处处有景、有诗、有画,为可行、可望、可居、可游之佳境。”刘沛林说,如果恢复修建的古村落,却丢失了这些乡土文化的精华,丢失了那些独特的文化景观,就是丢失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就会变成文化的沙漠。
   
保护与发展,保存与利用,因此成为刘沛林和他的同事们“丢不开、放不下”的永恒追求。
   
作为一名学者,他从理论上寻找古村落的文化内涵,解读其建筑艺术,建议规划建设部门如何解决“保护与发展,保存与利用这一矛盾体”。导师于希贤教授评价他和团队“解决了大量传统村镇保护与发展的基本理论问题”。比如创造性地引入“基因”概念,开展不同地域古村镇的文化景观个性研究,提出了古村镇“景观基因图谱”研究思想,提出“聚落景观基因”保护理论,提出了传统村落旅游地规划的“景观信息链”理论等。

除此之外,刘沛林还和同事们一起发起传统乡村保护规划公益行动,为30多个传统村落提供了具体规划方案。比如湖南的张谷英村,刘沛林不下十次实地考察。每次考察,都是汽车换火车,火车换汽车,路上要折腾一天。无数次折腾的结果是,他完成了论文《张谷英村的人居环境解析》,1997年发表在《日本民俗学会通讯》上。张谷英村如今能在海内外有一定名气,可以说,刘沛林功不可没。
   
还比如山西碛口。黄土高原古村落是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遗产,从2004年开始,刘沛林无数次往返湘晋,联合志同道合的山西大学教授霍耀中等共同推出了碛口古镇的保护规划和旅游发展规划,并同时出版“聚落风土丛书”4册。2005年,他们又共同发起组织召开了中国古村镇保护与发展碛口国际研讨会,刘沛林还亲自起草了保护与发展古村镇的《碛口宣言》,周干峙院士、文物专家罗哲文等60多名专家联合签名。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碛口名气大振。
   34
年来,他完成8本专著120多篇论文,20多项包括国家自科基金和社科基金的科研课题;策划并起草出台《碛口宣言》和《南岳共识》等全国村落保护行动纲领;建立全国唯一的“古村古镇文化遗产数字化传承”协同创新中心和“传统村镇文化数字化保护与创意利用技术”国家工程实验室,吸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自然与文化遗产空间技术中心在衡阳设分中心……在古村落研究中,他收获满满。


为梦想夙兴夜寐


 “没见过他这么累的。”妻子申秀英说起刘沛林和自己这些年的辛劳,眼泪簌簌直流。当年刘沛林和她是同班同学,谈恋爱时一再表示家务自己拿手,没想到结婚没几年,他就北上读研,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回来后他还是每天忙不停。那些年,申秀英一个人又带女儿又上课,实在顾不过来。回想起当年没照管好女儿,让女儿挨饿受冻寄养在邻居家的情形,申秀英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愧对老婆孩子。”当记者将申秀英的“控诉”转告他时,刘沛林有些愧意,他说,行政千头万绪,学问半点马虎不得,只能委屈家人。他的专著论文加起来200多万字,每一个字都是自己亲手所写,不说读书、思考、查阅资料、实地考察,光是电脑上把字一个个敲出来,就要大量时间。写28万字的《家园的景观与基因》时,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实在“搞不下去了”,景观基因的原型、变异,区域差异,原因探求……刘沛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度想放弃。但是他咬紧牙关给自己规定:每天一定要完成两三千字。那年暑假,衡阳奇热,假期期间办公楼里没空调,刘沛林光着膀子在办公室写,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还得关着门。屁股坐疼了,他干脆站着写,常常一写就是七八个小时。“反正要完成任务,哪怕搞到凌晨四五点。”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他特别喜欢海明威的这句话,以此自勉。
 
刘沛林身上最突出的特征是“坚守”。对理想的坚守,对学问的坚守,对工作单位的坚守。
 
“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唐代大诗人王勃的诗句,让衡阳小有名气;刘沛林读书工作了一辈子的衡阳师专,作为全国最早的“八大师专”之一,也曾经名气不小。但毕竟是内地的二三线城市,毕竟也才“升本”十来年,比起北上广,比起“985”,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作为知名学者,作为国内人居环境研究、村落研究数得着的专家,刘沛林一待就是34年,不易。
   
他有无数次机会离开。
  1994
年北大硕士毕业,当时的德国沃尔沃集团(北京)想开发房地产,看到刘沛林带去的《风水——中国人的环境观》一书清样,立马录用,职位是总裁助理,工作地广州,薪水是原来的10倍以上。“票都买好了。”刘沛林说,可回家几天,在学校转转,他又舍不得了。
   2002
年上海师范大学城市旅游学院引进人才,人家给他补贴上百万元的购房款,为说动他,当时的校长大早上骑着自行车过来陪他吃早餐;后来,暨南大学、深圳大学也多次力邀;就在记者采访前后,广东、浙江等地的大学,还在继续“拉拢”,给的条件都相当优厚,其中广东某大学开的条件是:120万元年薪,300万元安家费。
   
“说是团队整体打包带过去,怎么可能?”刘沛林很激动。他说,全国唯一的“传统村镇文化数字化保护与创意利用技术”国家工程实验室建在学校,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古村古镇文化遗产数字化传承”省级协同创新中心建在学校——为这个项目,他不知跑了多少路,有时甚至在专家楼下苦苦守候。花了多少心血,才打造起这么一支实力过硬的团队。
   
可是因为学校地位问题, 他们做什么事都是求人,都是高攀。申报协同创新中心时,他们邀请某名校参与,对方根本不搭理,因为人家不相信偏居小城的衡阳师院,能做协同中心的牵头单位。可真正一走近,人们才发现其非凡实力。“真有些意外。”中科院遥感研究所的郭华东院士感叹,他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自然与文化遗产空间技术中心的主任,主动提出在衡阳师院设立一个分中心——全球才3个分中心——请刘沛林任分中心主任。
   
“之所以坚守在衡阳师院不走,不仅仅是做学问,不仅仅是纯粹的学术,更多的是责任,团队引领的责任,学校发展的责任。”话里话外,这就是刘沛林和同事们坚守的力量源泉。
   
他拿下硕士又读博士,34岁获“中国青年地理科技奖”,36岁破格晋升为教授,38岁成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40岁到加拿大滑铁卢大学做访问学者;三获国家自科基金,三获国家社科基金;著作论文一大堆,6篇论文被《新华文摘》全文转载,人居环境学专著《风水——中国人的环境观》10年里加印17次;省部级科技成果奖励10多项;行政上官至正厅……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却还这么拼命。
 
因为他得到的,远远不够。他希望,通过自己和团队的努力,让中国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为子孙后代,留下青山绿水,留下中国文化,留下诗意和乡愁。
   
这是他的梦。(本报记者 李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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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李伦娥     编辑:曾朝阳